虞幸有点好奇。
他在窗边坐下,看似在休息,实则悄然将一缕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感知触须,如同投入水面的涟漪般,向着大主教办公室的方向延伸而去。
他的感知小心翼翼地绕过沿途的神圣屏障和警戒符文,如同最狡滑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重新渗入了那间布满书架的房间。
而后,他的眼睛在枝条上“睁开”,看到了办公室内的景象——
大主教没有坐在自己堆着卷宗和其他器皿的办公桌前。
他已经将画筒打开,似乎已经看过这张残留着星空污染的画,但从表情上来看,大主教不愧是正神教会的高层,那污染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
此时,大主教正捧着那张散发着不祥与浩渺气息的画,步履沉稳地走向办公室内侧,一面看似普通的、镶嵌在石墙中的巨大书架。
虞幸的目光跟随着他。
只见大主教换成单手拿画,伸出空着的左手,并未去取任何书籍,而是直接将手掌按在了书架侧面一个不易察觉的、雕刻着细微麦穗纹路的木质浮雕上。
他口中低声吟诵了一句简短的、音调古老的祷文。
随着祷文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面巨大的书架竟悄无声息地从中轴线向内旋转,如同开启了一扇厚重的石门,露出了其后隐藏的空间。
哦豁。
原来还有密室。
一股混合着陈旧香料、烛蜡以及某种更加古老、更加静谧的气息,从门后弥漫而出,里面是一间不大的祈祷室,与外面办公室的繁杂截然不同。
祈祷室的四壁是光洁的白色石材,打磨得十分平整,上面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丰收母神象征——沉甸甸的麦穗、饱满的葡萄藤蔓以及环绕的星辰图案。
地面则是由深色玉石铺就,上面蚀刻着一个持续散发着微弱柔和白光的永久性净化法阵,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肃穆、洁净,与外界的纷扰完全隔绝。
虞幸猜,这里大概是大主教进行重要祈祷或处理极度敏感事务的隐秘之所。
他的枝条又探了探头。
没看到大主教是怎么操作的,那幅《星空》画作已经展开并悬浮在净化法阵的正中央。
画布上,那片蠕动的暗紫色与幽绿色深空,那些扭曲旋转的诡异星辰,以及潜伏在色彩之后的巨大阴影,正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浓郁如实质的扭曲波动,试图污染周围的一切。
冰冷、疯狂的呓语即使透过感知传递,也带着令人心智摇曳的力量。
大主教站在画作前,披上了一件更为庄重的、绣满金色符文的白金色祭袍。
他手中那柄镶嵌着巨大琥珀的法杖,此刻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将整个祈祷室映照得一片辉煌。
在画作下方摆放着一件圣物,虞幸不认识,只能看出是一枚看起来十分古朴的、由某种暗金色金属打造而成的徽章。
徽章中央镶嵌着一颗泪滴形状的乳白色珍珠,珍珠内部仿佛有氤氲的雾气在流动,散发出温和而坚定的“守护”与“净化”意念。
“以丰饶之名,赐予归途之实。”大主教低沉而威严的祷言在祈祷室内回荡,他手中的法杖指向《星空》。
金色的神光如同有生命的洪流,汹涌地扑向画作,那扭曲的色彩与星辰仿佛被灼烧般剧烈地翻腾、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污染的力量本能地抵抗着神圣的侵蚀。两者接触的边缘,甚至迸发出刺眼的、如同电弧般的能量火花,整个祈祷室的空气都在震颤。
但大主教的力量显然更胜一筹。
金色的光芒在大主教精妙的操控下,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强行在那片混乱疯狂的星空规则中,编织入一条条由神圣符文构成的、稳定而明亮的“路径”,这些路径如同桥梁,又像是锁链,既约束着污染的狂暴,又为其指引出一个特定的“流向”。
同时,悬浮在下方的圣物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如同保护膜,覆盖在画作表面,尤其是那些被强行开辟出的“路径”之上,确保在引导污染力量的同时,最大程度地隔绝其对人精神的直接侵蚀。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危险的过程,如同在悬崖边行走,在风暴中绣花。
大主教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持握法杖的手臂稳如磐石,但紧绷的肌肉线条显示着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虞幸看到那画作中的景象正在发生缓慢而明显的变化,原本无序蠕动的深空底色中,逐渐被烙印下了一个由金色光线勾勒出的、结构复杂的门形轮廓。
那些扭曲的星辰被无形的力量约束,沿着特定的轨迹环绕门扉流转,如同拱卫,又如同提供能量的阵列。
画作整体散发出的气息,从纯粹的混乱与疯狂,逐渐转变为一种危险的、被束缚的、蕴含着特定指向性的力量聚合体。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神圣符文被成功镌刻在画布的规则深处,并与圣物的力量完美链接时——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规则层面的震鸣响起。
画作上所有的异象瞬间平息。
扭曲的色彩依旧,诡异的星辰仍在,但那扇金色的门形轮廓已然稳固地存在于画布中央,散发着稳定而玄奥的波动。《星空》短暂变成了一件工具,一柄危险的、散发着不祥气息却又被神圣力量约束的“钥匙”。
大主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法杖上的金光缓缓收敛,他小心地操控着力量,将改造完成的《星空》画卷起,重新放入那个画筒之中,此时的画筒表面也被他临时附加了几道封印符文,以防万一。
做完这一切,大主教才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满意的神色。
他关闭祈祷室,唤来门外的艾凡:“去把三位调查员叫来吧。”
艾凡有些担心地看着主教:“您还好吗?”
从上午开始,大主教主持了十个小时的传送仪式,又用圣物改造了污染物……大主教年纪也大了,精神真的撑得住吗!
“咳咳……”大主教微微咳嗽两声,“没事,只是有点疲惫,不碍事,快去吧,孩子。”
艾凡能力普通,也没法帮什么忙,只能听话:“好的,我这就去!”
虞幸装作无事发生地收回了那缕感知触须,扭过头欣赏窗外越来越黯淡的天色。
好像要下雨了。
只见庭院上方的天空,此刻正堆积着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将夕阳最后可能存在的余晖彻底吞噬,天色是一种暧昧不明的昏昧,白昼与黑夜在此僵持片刻,而黑夜正逐渐占据上风。
曲衔青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窗边,手掌虚虚按在玻璃上,认真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