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个旁观者,曲衔青也能第一时间感受到,这段记忆的底色并不沉重,就像是……就像是春日的晴天里,窗台上被摆放了一盘带着果香味的小蛋糕。
或许正因如此,虞幸才愿意让她看,这可是从她幼时认识虞幸来的头一遭,以前的虞幸总把过去当做不堪回首的秘密,死死地捂在自己的灵魂里,不愿意让人翻开。
记忆开始动了。
曲衔青看到了古色古香的窗格,整个房屋都遍布木质的装饰,多宝格上摆放着青花瓷器和各种古董收藏,名贵,却只在画面中一闪而过。
因为她跟随的这个视角对那些东西司空见惯,不屑一顾,所以只是余光瞥了一眼就当空气一般忽略了过去。
她听到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而后画面开始晃动,还有浅淡的、像是有些气闷的呼吸声。
曲衔青意识到,她现在就是“虞幸”。
自己现在看到的东西,就是被虞幸当时的那双眼睛收纳的画面。
“虞幸”从这个有些古板的房间里走了出去,曲衔青看到门口站立着一个穿着民国下人服饰的中年女人,女人脸上堆笑,语气虽然尽可能显得熟稔,但细听还是客客气气的:“小少爷又和老爷拌嘴儿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呀?”
这人也叫虞幸小少爷诶!
曲衔青除了从伶人口中听过这个目前只会在那些豪门富少圈子里流通的称呼,还没见第二个人这么叫过他。
她品着这段记忆所在的时代,虞幸以前不会跟她和祝嫣明说这些事,但她们终究曾是虞幸最亲近的两个人,侧面了解的也不少,早就半猜半推地扒出了一些信息。
加入破镜后,虞幸似乎越来越对过去释然了,她和赵谋等人能接触到的信息也更多,所以曲衔青这会儿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由于第一次看到如此生动的民国大宅,心中有些新奇。
然后,她听见自己,也就是“虞幸”嗓音清朗,带着她不曾听过的骄纵和少年意气,却沉沉地压了嗓子,一副隐忍的语气,对那中年女人道:“没什么,话不投机罢了。”
中年女人貌似讶异地“哎哟”了一声:“小少爷您可真会开玩笑,您是老爷亲生的孩子,流着一样的血,怎么会话不投机呢?”
虞家家主讲究,连下人也要专挑好看的,这段记忆年代太久远,中年女人的脸其实是模糊的,但曲衔青能从记忆的本源中感受到,这女人长相也相当不错。
可是这种认知与面前糊了的脸合并在一块儿,就莫名显得有点诡异,尤其是那女人的语调还令人莫名不舒服。
“您也该多理解理解老爷,老爷当初送您去外国学习,在您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呀!您一回来就总惹他生气,总与他拌嘴儿,嘿呀,我瞧着都心疼嘞!”
“虞幸”冷哼了一声,摆明了很不高兴:“你是说我不懂事?你是在,以一个下人的身份,说我不懂事?”
女人大惊失色,又堆起了笑:“不敢不敢,少爷大度,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只是觉得老爷他……”
“恶心。”小少爷的声音打断了女人,“你要真心疼,进去哄哄你的老爷呗?反正你很‘懂事’。”
女人的回应被抛在了后头,曲衔青的视角跟着这位小少爷,一路走出了大宅院子。
她在思考。
刚刚的“虞幸”显然压抑着怒气,如果是现在的他,肯定已经让周围的人噤若寒蝉了,可年少的他还没有如今的气场,哪怕他拉下脸来,那下人还是半点不见畏惧。
表面的恭维和客气都是假的,从下人说出的话就能听出,她与虞幸不算太熟,也根本没有对主家的恭敬。
恐怕连尊敬都没有,那只是一种应付。
看来,伺候着“老爷”的人,对“少爷”并不算好。
曲衔青的意识抿起唇角,异化线的她没什么太公正的心思,在心里把那冒犯虞幸的女人砍成了十八段。
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老爷”也砍成十八段,哪怕那大概率是虞幸亲爹。
她就看着“虞幸”步子飞快地走啊走,最后停在一个有些突兀的,瞧着十分洋气的洋房前。
这大概就是小少爷的地盘,他出国留学过了,建筑审美方面也受了不少的影响。
到了自己“家”,小少爷明显放松不少,曲衔青能听出他呼吸的变化。
突然,一旁的角落里转过来一个人,看见他,曲衔青瞳孔一缩,记忆中的“虞幸”却显得有些高兴,还挥了挥手:“你在这啊。”
那是伶人。
长发的、最初版本的伶人。
伶人身上还穿着唱戏的戏服,或许是刚结束一场演出,卸了妆却没换衣服?
那人脸上带着特别柔和的笑意,很是会装,他似乎瞧见了小少爷脸上的怒容,上前来几步,送了小少爷一只十分廉价的草编小狗。
然后,他才问道:“怎么了这是?又在虞老爷那儿受气了?”
几乎是和那下人一样意思的问题,他的说法却让人舒服很多,一听就是向着虞幸的。
小少爷果然很受用,也很喜欢那只草编小狗,他捏着小狗把玩了两下,明显相当信任伶人,一改在下人面前的沉闷,拽着伶人就叭叭起来:
“我跟你说,现在老头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让我去相看姑娘!”
“他当我是他吗?一个两个女人都往家里抬,上次那个年纪比我都小了!”
“最开始还背着我,现在藏都不藏了,他脑子里是不是只有那档子事?自己那样也就算了,只要是个对他生意有帮助的,他都想让我跟对方的姑娘相处,他是在卖儿子吧!”
伶人安慰道:“是,这太过分了,虞老爷虽是你的父亲,但也不意味着你什么都要听他的,若是你不愿,就都回绝了吧。”
小少爷声音提高八度:“我当然都回绝了,还跟他吵了一架呢!”
“诶,你今天没表演了吧?走走走,上楼去,我要跟你好好说会儿话,请你吃糕点。”
曲衔青就这样看着这一幕,心中升起极大的荒谬感,而她因为知晓伶人的真面目,以及后来虞幸对伶人的仇怨,在荒谬中,又升腾起一股隐秘的惊悚感来。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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