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没有再继续下去。
曲衔青余光瞥见玻璃之外似乎悬挂着许多跟粗得令人心惊的黑色长管,但还没细看,画面就一点一点淡了出去,变成白茫茫一片。
“现在明白了吧?”
虞幸——此时此刻正和她一起站在塔楼,等待伶人处理心脏皮囊的最新版本虞幸的声音在白茫茫中出现。
触手能展示记忆和情绪,自然也能做到意识沟通这点小事,曲衔青适应了一下,评价道:“他对科学家这个职业好像是真爱。”
这会儿,她对伶人表现出来的种种状态已经不奇怪了。
伶人喜欢创造人形生物,而无论是钟塔底下与机械融为一体的埃德加,还是顶楼那构造精密的巨大心脏,如果能将之解明,都能为创生一事提供更多帮助。
不管那片记忆中,伶人所说“这个时代最杰出的科学家”有多少含金量,都只能以现实世界来算,他的科学,是以现实世界物质基础结合他自身的诡异能力达到的,拥有很大的局限性。
与之相比,荒诞推演副本里的疯子科学家们可谓是数不胜数,而且局限性很小……毕竟每个世界设定不同,能做到的上限和种类也不一样。
伶人想要在这个领域更进一步,直接学习副本中的相关知识就是最有效的,而现在看来,他早在进入恐怖之城之前,就已经盯上了克苏鲁古神的造物能力。
这样,从在书店叫住虞幸,邀请他分享游记线索的那一刻开始,伶人所引导向的结果也有了顺畅的动机。
等伶人把心脏带回去慢慢研究,下一次也不知道又会鼓捣出什么样的东西来。
不过,他是怎么提前知晓这些东西的存在的?
此时,曲衔青和虞幸正处于意念沟通中,她的所思所想也都传递到了虞幸那边,这个疑问发出来后,虞幸也思索片刻,然后回答:
“其实我怀疑伶人身上有和时间相关的规则,等我们出了副本,可以去问问卡洛斯。”
曲衔青抿唇:“卡洛斯?那只哈奇士掌握的线索比你还多吗?”
“哈哈。”虞幸知道卡洛斯平时在队伍里很撒欢,但他必须提醒曲衔青,“说不定那是只混入哈奇士群的狼呢。”
记忆碎片的展现与现实中的时间流速不同,曲衔青看了两个完整的场景,放在现实中也不过短短两分钟罢了。
虞幸一边利用枝条触手向曲衔青的脑中传递信息,一边用眼睛注视着伶人。
伶人处理那心脏遗蜕的动作,比虞幸预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那柄样式奇特的手术刀在他指尖翻飞,如同拥有生命的游鱼,精准地剥离着干枯组织上任何一丝可能还残留着活性的部份。
不过短短几分钟,那滩令人作呕的巨大皮囊便被分解、归类,最终化作几个被特殊力场包裹、不断缩小的样本块,被他若无其事地收入袖中。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方白帕,擦了擦手,仿佛刚才处理的不是某种不可名状之物的遗骸,而只是一件寻常的解剖工作。
“久等了。”伶人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餍足的、如同品尝了美味佳肴后的舒缓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虞幸,又在曲衔青身上停顿一瞬,“我们该下去了。”
曲衔青睁开了眼睛,那根枝条也消失在了虚空中。
因刚刚看到的记忆,她对这副模样的伶人更多了几分生理性的不适,撇撇嘴,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虞幸。
虞幸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走吧,去找埃德加。出口的关键很可能还在他身上。”
三人不再耽搁,沿着来时的升降通道返回。
通道内部的生物荧光似乎黯淡了些许,管壁外奔涌的能量流也变得迟滞、混乱,仿佛失去了核心的引导。
当他们再次踏足那片地下腔室时,眼前的景象让三人的脚步皆是一顿。
情况比他们离开时恶化了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混合着机油烧灼与血肉腐烂的刺鼻气味。
那古老的“协调核心”机械运转的嗡鸣声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倚靠在机械旁的埃德加·怀特。
他原本还有一半身躯勉强维持着人形,此刻,那种脆弱的平衡似乎被彻底打破了。
暗沉的金属色泽如同蔓延的苔藓,已经侵蚀到了他的脖颈,左侧脸颊的皮肤下方,隐约可见细小的齿轮轮廓在徒劳地转动。
他的右眼——那只尚且属于人类的、曾流露出清醒与挣扎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浑浊的血丝,瞳孔不规则地缩放,眼神涣散而狂乱,仿佛在承受着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他仅存的右手五指深深地抠进了地面那硬化有机质中,留下五道深刻的划痕,手臂上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动着与机械融合的左半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声。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混杂着金属摩擦的杂音。
当虞幸三人的身影映入他那只浑浊的右眼时,埃德加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他们身上。
“是……是你们……”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到了极点,仿佛声带也已半金属化,“回……回来了……”
他试图移动身体,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引发了连锁反应。
连接着他与机械的血管和线路猛地绷紧,迸射出几缕细小的电火花,周围的肉膜墙壁随之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你们……要走了吗?”他问。
虞幸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是啊,顶楼的坐标已经被我们破坏,现在,我们要找出去的办法了。”
“带我……一起走……”埃德加死死盯着虞幸,那只完好的右眼中爆发出近乎癫狂的祈求光芒,这光芒与他扭曲可怖的面容形成了令人心酸的对比,“求求你们……带我离开……这个……地狱……”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锤击灵魂的力量:“三十年……我撑了……三十年……记录……警告……我做到了……我不能……死在这里……莉娜……我妹妹……还在等我……”
泪水混合着眼眶渗出的黑色油状物,沿着他僵硬的脸颊滑落。
曲衔青握紧了剑柄,指节生理性地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