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埃德加早就已经死了。
只是身体的异化程度比意识高,这才让他误以为自己仍算人类,还有离开的可能。
在他的思维靠向人类那一边时,他的话语和行为都完美符合活着时的埃德加,而当疯狂显现,他早已异化的大脑意识到自己究竟为何物时,属于怪物的一面就戳破了表象,浮现出浑沌与扭曲的执念。
他缓缓抬起头,那只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虞幸,里面再无半分人类的温情,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恨意。
“我帮你们……找到了真相……破坏了‘心脏’……扫清了你们离开的障碍……”
“而你们……却要……抛弃我?”
“留在这里……和这座该死的城……一起……毁灭?”
周围的震动愈发剧烈,肉膜墙壁上开始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如同血泪。
协调核心机械的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仿佛在发出警报。
一股强大而混乱的精神波动,以埃德加为中心,如同失控的风暴般席卷开来!
空气中那些原本就存在的低语,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恶毒,疯狂地冲击着三人的心智。
虞幸站在原地,任由那饱含怨恨的精神冲击拍打在自己的意识壁垒上,岿然不动。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他之前的猜想,正在被证实。
这座恐怖之城,远比他们想象的,更紧密地捆绑在埃德加·怀特这个“记录者”的身上。
曲衔青血剑横于身前,凛冽的血气自发形成屏障,将那些恶意的低语隔绝在外。
她看向虞幸,无声地传递着询问。
伶人则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受着周围规则因埃德加情绪剧烈波动而产生的涟漪,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即将上演的、由绝望主演的终幕。
地下腔室内的空气紧绷到了极点,如同拉满的弓弦。
面对埃德加那混合着绝望与怨恨的质问,虞幸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与混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不是抛弃。”
“而是你,埃德加·怀特,早已成为了这座城本身。”
“想要离开这里,唯一的办法……”
他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宣判,在压抑的空间中回荡。
“……就是让你,和你的城,一同安眠。”
虞幸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击碎了埃德加·怀特残存的所有理智。
“安眠……?和这座城……一起……安眠?”
埃德加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先是极低的喃喃,随即如同失控的机床般陡然拔高、扭曲,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那笑声不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金属摩擦、齿轮崩裂、电流短路混合在一起的刺耳噪音,疯狂地冲击着鼓膜和灵魂。
“哈哈哈……你们……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窃贼!掠夺者!”他仅存的右眼完全被血红充斥,浑浊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燃烧着最纯粹的、源自三十年绝望积累而成的怨毒与疯狂。
“我付出了所有!灵魂!肉体!时间!我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怪物!只为记录真相,等待一丝渺茫的希望!”
“我等来了你们!我指引了你们!我把用命换来的线索交给了你们!”他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与机械连接处迸射出更多危险的电火花,发出“噼啪”的爆响。
“现在……你们用完了我……就像丢掉一块擦完血的破布!还要冠冕堂皇地说……让我‘安眠’?!”
“凭什么——!!”
最后一声咆哮,不再是单纯的声波,而是混合了埃德加所有负面情绪的精神风暴,如同实质的海啸般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
嗡——!
整个地下腔室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暗红色的肉膜墙壁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蠕动、膨胀,表面粗大的血管根根贲张,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渗出更多粘稠的暗红液体。
古老的协调核心机械发出了尖锐的、如同垂死尖叫般的警报声,其上的符文明灭不定,能量流彻底陷入混乱。
但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埃德加情绪的彻底失控,他所倚靠的协调核心骤然亮起刺目的、不祥的红光!
那光芒并非照射,而是如同投影仪般,将无数混乱、破碎的景象投射到了周围的肉膜墙壁上,乃至整个地下空间之中!
刹那间,虞幸三人仿佛不再身处阴森的地下腔室,而是被强行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不断切换的噩梦剧场。
他们看到了约里克夫镇丰收广场,阳光和煦,人们穿着体面的服饰往来穿梭,但下一秒,所有行人的脸都变成了空洞麻木的幽影,天空被蠕动的暗紫色肉膜取代。
他们看到了灯塔书店的内部,书架整齐,墨香四溢,年轻的埃德加正与书店老板低声交谈,但转瞬间,书店的木质结构融化扭曲,变成了由皮肤与骸骨堆砌的恐怖图书馆,书架上的书籍自动开合,发出疯狂的呓语。
他们看到了一场血腥的晚宴,宾客们在血月中扭曲狂舞,而埃德加则躲在阴影里,用颤抖的手记录着一切,脸上充满了恐惧与……一丝隐秘的、扭曲的求知欲。
他们甚至看到了自己三人刚刚进入恐怖之城时,在街道上被幽影袭击,在图书馆内对抗知识怪物,在钟楼阶梯陷入循环的场景——所有这些,都仿佛被一个无处不在的“眼睛”记录了下来!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埃德加狂乱的声音在变幻的景象中回荡,如同这场噩梦的旁白,“这就是我三十年的‘工作’!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我把一切都记录了下来!这座城!它就是我的牢笼!也是我的作品!它因我的意识而存在!因我的痛苦而鲜活!”
轰隆!
地面剧烈震动,如同地龙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