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离阳公主神色渐渐清冷:“帝王家事,哪有谁是最受喜爱的。我母亲是天策军大统领兼陇右道节度使元臻的妹妹,早年所有人都知道父皇依仗元臻,我也就被传成了最受喜爱的公主。但三年前,他们逼我嫁给陆谨,我便养了几个面首自污,成了天家的笑柄。”
离阳公主抬头看向张夏:“如今舅舅元臻刚刚身故,母亲便立刻遭人冷落,我也要被发配到宁朝和亲了。我舅舅为父皇鞍前马后数十载,他才走了不过半年而已,已经人走茶凉……所以,帝王家的喜爱又有什么用呢?”
陈迹一怔,他先前都不知道,离阳公主竟是元臻的外甥女。
难怪离阳公主有本事在上京呼风唤雨,难怪陇右道的精锐会拼了命救她,想来都是元臻旧部。
陈迹不动声色道:“殿下要为舅舅报仇么?”
离阳公主笑了笑:“陈大人,仇恨不会使人强大,仇恨只会把人留在过去。我不行,我得往前走、往前看,不然我弟弟怎么办?母亲倒是时常和我念叨着,要为舅舅报仇,但报仇了之后呢?她没想过。”
小满嘀咕道:“可他是你舅舅诶,你们有血缘的。”
离阳公主摇摇头:“生在帝王家,我从小就不信血缘这种东西。”
小满疑惑:“那你信什么?”
离阳公主在月光下微笑着说道:“强则强,弱则亡。”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战马嘶鸣声。
陈迹豁然转头看向声音来处:“捉生将已经追上来了。”
……
……
张夏带路,似是早将舆图记在心里,明明一次都没来过,却叫得出所有地名,甚至还知道此处发生过哪些战役。
一行四人跋山涉水,遇到山坡便直接翻过去,遇到浅河则直接趟。
走出十几里地,离阳公主的绣鞋已经磨破,脚底鲜血直流,却真的一句抱怨都没有。这位野心家,仿佛能将意志与躯体分开对待。
待他们渡过一条小河陈迹回头看向身后,河对岸传来鸟类拍打翅膀的声响,有人追上来了。
张夏低声道:“听声音,还有两里地。”
陈迹沉默片刻招呼所有人重新下河:“河水抹掉我们的踪迹,我们往下游走一段再上岸,看看能不能甩脱他们。”
四人往下游趟了一阵子再重新上岸,可上岸只走了五里地,身后再次传来鸟雀振翅的声音。
“又追上来了,”张夏看向陈迹:“捉生将都是擅长追踪捕猎的好手,若是这么拖下去,可能会被围杀。”
陈迹思索片刻,对小满叮嘱道:“你们先走。用饕餮驮着小和尚,你和张夏换着背离阳公主,我随后就来。”
他看向张夏:“你们不必等我,直接前往柳条沟,那里有人接应。”
可陈迹正说着,却忽然发现,张夏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他疑惑道:“怎么了?”
张夏笑着问道:“又想一个人断后?”
陈迹认真道:“你心里应该清楚,我一个人引开追兵才是最方便的,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张夏低声道:“最正确的选择……”
她抬头凝视着陈迹的双眼:“在龙王屯的时候,我们在炼铁作坊里。你独自出门去寻药、寻食物时,我也曾以为那就是最正确的选择,所以我心安理得的在那等你回来。在龙门客栈时,我也曾以为待在屋顶就是最正确的选择,所以我和其他人一起,心安理得的等你在客栈里与人厮杀。毕竟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下去了反而会添乱,还不如狠狠心什么都不管也不看。”
陈迹舒了口气:“不必在意这些我引开捉生将后立马去……”
可张夏话锋一转:“但我后来不那么觉得了,我不想躲在炼铁作坊里,也不想藏在龙门客栈的屋顶上……这就是我一定要成为行官的原因。如今你是先天,我也是先天,不必再躲。”
陈迹打断道:“但你没有与人厮杀过,这世上多的是行官虽有境界却不懂如何与人厮杀……”
张夏也打断了他,斩钉截铁道:“我可以学,我学的很快。”
陈迹沉默不语。
张夏转头看向小满:“快走。”
小满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银剪刀,蹲下身子剪断自己的影子。影子扭曲挣扎着化作饕餮,羊身、人面。
小满瞪向小和尚:“还愣着做什么,平日里喊你念经念经念经,念了这么久都没念明白!你师父教的门径是不是不对啊,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小和尚笨拙的爬上饕餮:“小僧这次回去一定好好念经……”
小满看了看离阳公主,弯下腰不情不愿道:“上来吧。”
离阳公主也不客气,当即趴在小满背上:“好的,小满大人。”
小满嘀咕道:“还头一次有人喊我大人,这景朝公主就是会来事儿啊。”
天亮了,张夏不再多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出几十步,她抬手将指尖遮云剑气弹向树冠当中。
剑气斩断一截胳膊粗的树枝,惊起鸟雀盘旋上空中。
陈迹跟在她身后问道:“这是做什么?”
张夏头也不回的说道:“用鸟群引开追兵,跟你学的。还有,以后别总想着一个人扛下所有事了,我也不会再像龙王屯那样心安理得的藏着。”
再也不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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